李家分家分的很快,也沒驚動太多人。第二日李大人帶著兩兒子到三省草堂來,順便和王翰林說了聲。王翰林愣了下,笑眯眯摸著小青陽的頭頂,道:「我們青陽比大人有出息,也該把他當大人對待。」
青陽頓時從傷感變驕傲,神氣活現出門向左到藏書樓看書去了。他童子試得殿試第九名,已經得官,又有了直接殿試的資格,完全沒必要去府學上學。所以李大人到三省草堂就把他捎上了,讓他在藏書樓自學。三省草堂現在還沒有到聚會講學的時間,但是藏書樓里還有二三十個家在五柳鎮附近的學生每日來看書,還有十來個鎮上的人來抄書。樓底下的大屋子裡,窗明几淨,幾十人每人守著一張矮几,各自干自己的事情,偶爾才有人站起來活動下。這種一心向學的氛圍感染了青陽,他在書架里找到本時卷精選,再看進門的架子上擱著筆墨紙硯,就取了一套,挑了個空矮几,一邊看一邊做記錄。
李知遠上完了課,繞到藏書樓來看他弟弟一眼,青陽認認真真在那裡做摘抄呢,他也沒作聲,悄悄就退出去了。
傍晚柳三娘來家,聽說小女兒家不聲不響就分了家,笑道:「親家真是乾脆人。其實極該孩子一成親就給他分家分出去的。一大窩的孩子都成了家,死困在一處,都指望公中不曉得自立,再有出息的孩子都能養成豬。」
轉眼到了四月中旬,英華生產,從發動到分娩也就半個時辰的功夫,她順順利利生下個大胖小子。李家得了長孫,極是歡喜,洗三時王家柳家親戚都來不必說。新鎮那邊的舅老爺舅太太們都提著雞蛋和江米來看,看孩子洗過澡,舅太太們和陳夫人坐在一處閑話,陳夫人說已經給大的分家分出去了,俱都大驚。
大舅太太很是不解,說:「我瞧著遠兒是個極愛守弟妹的,你們家兒媳婦自己手裡也有錢,待弟弟妹妹們也極是友愛。大的兩口子都是有本事的人,有他們看顧著小的們,你們老兩口也省好些心力,何苦把他們分家分出去?」
陳夫人在京城住了將近一年,李大人無事帶她到處逛,得空就和她說某家某事,還帶她去看大理寺審案子,帶她和沈姐去瓦子里看戲,聽說書。陳夫人看的多了,掉回頭想一想自己娘家,深深體會兄弟同居的不便處,大舅太太這樣問,她想也不想,便答:「我小兒比大兒更有出息,轉眼就要給青陽說親了。我大兒媳陪嫁豐厚,大兒子兩口又都能幹。和差不多的人家說親,人家一看嫂子那麼能幹又有錢,心裡要打鼓吧。一怕嫁妝少了到婆家受輕視,二怕兄嫂太能幹做弟弟的會吃虧。肯和我們家說親的人就少了。我現在把大的分家分出去,將來再給小的說親,明明白白家裡的都是小兒子的,兒媳婦嫁過來就能當家。兄嫂再能幹,他管不到小兄弟家裡的錢,嫂嫂再有錢,也不在一個鍋里吃飯,不消掐誰多誰少,是不是?」
大舅太太環視諸弟妹,深以為然點頭。九舅太太不以為然,道:「大姑,就你們家那許多錢,手裡隨便漏點出來也夠了。小兒媳婦就是窮點,你多補貼點就是,何必分家。」
「手心手背都是肉,娶得到什麼樣的媳婦是各人的命,強不來的。」陳夫人對著九舅太太笑一笑,道:「說親之前咱們是要挑,家世長相人品嫁妝都俱備的當然好。說定了娶來家,哪裡能兩個兒媳婦恰好一般整齊?我不想大的妨礙小的說親,也不樂意偏了小的虧了大的。還是早分家省心呢。」
大舅太太瞟九弟妹一眼,笑道:「不是我說,咱們沒分家那會兒,每年到了做衣裳的時候,光分衣料你們就要吵幾回?那年我們家大兒媳婦分到塊抽絲的料子,我做婆婆的貼錢給她重買了塊,是誰家兒媳堵著後門指桑罵槐罵了半天?這是分了家我才說,憑什麼我們大房的孩子就總要吃虧,分料子分東西都要等你們挑剩下了才接手?」
幾位舅太太你看我我看你,都沒說話。大舅太太清清嗓子,又道:「其實我也想給幾個孩子分家來著,只是孩子爹陪守義去京城考進士,考中了又陪著孩子去畫什麼天下州縣圖,一直不曾來家。」
九舅太太忙問陳夫人:「守義是進士跟著楚王殿下做事原是使得的,為何守拙不是進士也跟著去了。咱們三省草堂的幾十個,除了王家老大回來做官,別個為什麼都不回來?」
陳夫人在京城也沒遇著守義守拙他們。趙恆帶著三省草堂這班人繪天下州縣圖,從北向南要把天下的每一個州縣都走遍,根本就不在京城。京城裡的人提起楚王殿下,看的明白的曉得楚王是不想的的攙和他哥與堂哥的爭鬥,看不明白的都說王翰林自己傻,教出來的一群學生都冒傻氣,便是天下州縣圖有用,叫官家下令,每個縣畫一張上來不就是了,何必自己親自去看。陳夫人聽人家說著熱鬧,也拿來問過李大人,李大人搖頭笑笑,道:「官家不是還沒想立誰為太子?他們哥幾個掐的厲害。楚王在京城呆著,誰都想把他拉過去做膀臂,他也沒法安生。弄這麼個事全國各地到處走走,一邊繪州縣圖,一邊遊山玩水。三省草堂的學生都是楚王的自己人,把誰丟京城都不好,不如全拉一塊跟著他走,等人家當了太子他再回去,誰也不得罪是不是?」
陳夫人把李大人糊弄她的這一套說出來。舅太太們恍然大悟。九舅太太深有體會的點頭咂嘴,說:「可不是。得罪人是不好的。」
芳歌和一群小媳婦們陪坐,看小媳婦們都在陪點頭,她咬著汗巾死命的忍,不敢笑出聲來,好容易得了機會溜到東院去,英華已經從產房挪到東裡間去住了,門窗大開,屋子裡甚是清潔,瑤華正手把手教英華怎麼給孩子拍奶嗝,看到芳歌進了院子就喊她進屋。芳歌在楊家住久了,行事不拘小節許多,大大方方進來,她還忍不住,把她母親哄舅太太們的話說出來,笑的都倒到榻上去了。
英華和瑤華也笑。瑤華嘆氣道:「要不是咱們家有事,四郎和知遠兩個怕不是也跟著楚王滿天下跑?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,這等長知識的好機會,就這樣錯過了。」
「其實該讓他兩個去的。」英華在心裡思量半日,為難道:「只是他兩個現在各管著一班小學生呢,想去也甩不脫手,真是可惜。」說完姐妹兩個相對嘆惜。
芳歌和八郎成親一年不到,八郎這一年常年在江南打轉,隔十幾天才回來一趟,歇一兩日又走了。芳歌心裡極是捨不得八郎出門,看她嫂子和嫂子的姐姐都是巴不得丈夫出遠門的模樣,她將心比心,頗不解,道:「八郎常出門,我心中總是挂念他,只願他似我哥哥一般總在家。嫂嫂,我哥哥若是出遠門了,你就不想他了?」
「想。」英華成了孩子媽,說話比從前更乾脆,「從前你哥跟著我二哥去販牛馬的時候,我就總掂記著他。可是他守在家裡能做什麼?總守著他我還嫌悶氣呢,他總守著我,他也急啊。和他差不多的人都去干大事去了,獨留他在家做教書先生,我替他憋曲。」
瑤華也說:「我爹還出使過西夏呢,我公公半輩子都在宦遊,沒有誰一輩子窩在一個地方的。他們老了安定下來教教書是極好的事。四郎和知遠正當青年,守在家太可憐了。我看四郎心裡是極羨慕那些跟著楚王繪州縣圖的同窗,只是嘴上不說罷了。這個事做好了,青史留名是虛名,與國益處極大就不說了。只說這世上有多少人能把全天下的州縣都親自走一遍?把全天下的州縣都裝在心裡,他做事的時候,自然站的高看的遠。我公公和四郎閑話,說二十年後的宰相估計就在他們這群人裡邊了,只是不曉得能出幾個。」說完了又嘆氣,她公公恨梅十五娘恨到死,都不準家人提十五娘三個字。上回寒食節十五娘送禮回來,老頭子親自把禮盒丟出了大門外,十五娘在大門外哭了半日都沒讓她進門。
芳歌低頭思量半日,才道:「若是打仗,八郎上前線我不攔他。」
英華輕輕握住她的手,笑道:「別怕。武將們其實有不成文的規矩,沒生兒子的不給上前線,就是真打仗了,也輪不到八郎在前邊衝鋒陷陣。」
英華不說這話還罷了,一說這話,芳歌臉都嚇白了,結結巴巴說:「我婆婆說,我身體調養的差不多了,可以養孩子了。嫂嫂,是不是要打仗了?」
英華本是無心之語,聽得芳歌這樣說,愣了許久。她在心裡把最近的事情過了一遍,還是沒有頭緒,笑道:「哪裡就要打仗了。想是你婆婆看到我養孩子眼熱,她老人家又想抱孫女了吧。」
天波府楊家上一輩只有楊氏舅母一個女兒,這一輩略好,元帥夫人生了兩個女兒,然從大郎起到五郎,生的全是男丁,一個孫女都沒有。大郎的妻子前陣子生第四胎,李夫人許下重賞,生女立刻就給五十頃地,結果生出來還是個有小丁丁的。英華拿這個事來說笑。芳歌啐嫂嫂道:「大嫂好生難過又生兒子,嫂嫂莫拿這事開玩笑。」
英華傻笑,瑤華就在妹子胳膊上輕輕拍了一下,道:「越長大越不會說話。你奶孩子罷。你們家舅母們肯定都是要住下的,我和芳歌一路回去,明日再來看你。」就把芳歌勸走了。
晚上李知遠吃醉了來家,洗過澡,到東裡間看看英華,看看兒子,不捨得走,英華都打呵欠了,他還賴在床邊和英華說話。奶媽索性把孩子抱出去了。
奶媽一走,李知遠挨著英華坐下,把他孩子媽的手拉起來,一遍又一遍的摸。英華被他摸的發毛,甩手發作,道:「你這是怎麼了?」
「有個事……」李知遠好生糾結,最後一咬牙,發橫說:「趙恆來了。」
「他們到南邊來了?」英華有點跟不上李知遠的思路。
「不是,他一個人偷偷來的,我和姐夫陪著他在老師書房吃了半日的酒。」李知遠面龐滾燙。
英華伸手去摸他額頭,體貼的朝床里挪了挪,讓李知遠歪著。李知遠爬到床上,把英華緊緊的摟在懷裡,輕聲道:「趙元佑瘋了,縱火焚燒文成武德殿。據說皇城燒掉了三分之一。趙元佑燒掉半邊臉,皇后被宮人推到荷花池裡避火,受了涼又被煙嗆著了,估計也好不了。」
英華鎮定的看著李知遠,問:「放火這事,真是趙元佑自己乾的?」
李知遠肯定的說:「不一定,不過事發當晚,趙元佑家的十幾個胡姬把王妃和小世子綁走了,大長公主如今沒頭蒼蠅一樣滿京城找人呢。」
英華心裡便清楚了,這事不是趙恆乾的,是她五姨乾的。她咬著嘴唇半日沒有說話。李知遠看媳婦兒沉默,停了半日才道:「那十幾個胡姬是西夏國主送給趙元佑的。估計要打仗了。」
「趙恆找你們幹什麼?」英華定了定神,對著李知遠露出笑容。
「估計事清查清楚了他得回京。他一回京城,畫天下州縣圖這一群人只怕就散了。所以他來和老師說,讓我和梅姐夫去。」李知遠的聲音很堅定,「英華,我要去。」
「好。我叫人給你收拾行李。」英華起身,她雖然才生產幾天,但是身體極好,下床走動無礙。少時杏仁幾個進來,聽說要給姑爺收拾行李,夏裝冬裝都要,俱都嚇了一跳。使女們看英華臉色不好看,都不敢問,分頭去搬箱子,取衣物。英華看她們裝的差不多了回來再看。李知遠坐在床沿掉發獃呢,看英華進門他趕緊把眼淚擦一擦,笑道:「繪天下州縣圖不是幾個月一年就能辦成的事,也不得明日就走的。我明日挨家挨戶給他們討家信去。」
「要……去幾年?」英華問。
「他們一年才跑了幾十個縣,估計北方就要幾年吧。」李知遠皺眉思索,「幾年不回來也不成,我跟趙恆說說,咱們在富春子弟里再挑一二十個跟著去,放幾個人回家來看看。這樣輪班,說不定明年我就能回來看看你們了。」
「好。你去,等孩子略大點,我帶孩子找你去。」英華聽說不是一去幾年,就把心放寬了,笑道:「公公曉不曉得這個事?」
「我去和爹說一聲。」李知遠彈起來,道:「你先躺一會兒。」
李大人動作比英華更快,這邊李知遠說要給人捎家書,他立刻就派出去幾十個管家去給人家送口信,叫人家家裡人趕著寫家信,有什麼東西要捎就是管家專人帶回來。這邊馬上打點李知遠的馬車,挑選隨從。李知遠天亮在英華腳邊睡了一小會兒,第二天早晨起來,親親媳婦,親親孩子,他就悄悄的帶著二十來人兩三輛馬車出門,繞到梅家接梅四郎。梅四郎卻是一個人來的。十九郎想跟著去,被梅大人攔下來了。瑤華騎著馬送他們幾十里地,一路哭著回來,到五柳鎮邊上才把眼淚擦乾淨回家去。
英華才出月子,京城就傳來消息,西夏刺客混入趙元佑的府邸,刺殺趙元佑不成,挾持王妃和小世子逃往西夏。大長公主帶著兵一直追到邊界,母子兩雖然搶回來了,但是王妃和小世子都被拷打過,落下殘疾。大長公主回京之後直接闖了朝會,要官家派兵打西夏。官家發狠要為孫子討回公道,親征西夏,大長公主為先鋒,立趙恆為太子監國。
還沒等大家緩過勁來,徵兵收糧的告示就貼出來了。新京城這邊,每日都有文臣武將們的家眷搬來,每天都能在送別的長亭聽到哭聲,男人們把家眷送到新京城來,又行色匆匆回北方去了。
七月,大長公主冒進,大敗。八月,楊二郎領兵長驅直入西夏。九月,天波府楊元帥夫人募集軍費購買糧草。柳五姨把半個柳家倉作價賣把滄州商人,得銀二十萬在杭州收購棉服和草藥。
十一月,楊八郎要押送糧草去前線,走時特地到李家來,和英華說:「此去若是戰事順利,明年必歸,若是……你看顧著芳歌些兒,她已是有孕了,生男生女我都喜歡的。得空我就寫信回來。」
英華一一答應,八郎走到門口又回頭,突然道:「妹妹,李大哥和梅姐夫去了西夏。我會把他們找回來的。」
英華驚呆了,看著八郎說不出話來。八郎哎了一聲,沒說什麼,撥腿走了。英華對著空牆發了半天的呆,叫備馬去梅家。
梅瑤華在家算帳,看到英華滿面是淚闖進來,就曉得妹子曉得了,放下帳本拉她坐,道:「你先不要哭。八郎都和你說了?」
英華含淚點頭。瑤華道:「其實你姐夫也沒跟我說實話。楚王來喊他們去吃酒的那天,楊七郎來見我了,說四郎和知遠可能會去西夏做探子,叫我攔著他不要讓他去。」瑤華一邊說一邊眼圈也紅了,「我想啊,四郎要和我說實話,我就讓他去。他要不說實話,我就不讓他去。可是他只哄我,說他是去繪天下州縣圖的,說的時候還帶笑。我看他裝的那樣辛苦,我沒捨得說破,就答應他了。」
英華放聲大哭。瑤華把妹妹摟懷裡,拍著她,道:「沒事的,不會有事的。打了勝仗他們就回來了。七郎上個月還捎信給我,說他們從西夏國都捎信出來了,人都好好的,都沒事呢。爹娘怕都不曉得,你在我這裡哭一哭,回家別露出來。」
英華哭夠了,自己把眼淚擦一擦,挽袖子打洗臉水洗臉,還給默默陪在一邊流淚的姐姐絞了個濕手巾。瑤華接過手巾把臉擦一擦,非常平靜的重取筆寫帳。
英華瞧著姐姐寫字的那手由微微顫抖變得沉穩有力,曉得她姐姐這般平靜,背著人不曉得哭過多少回了。她依舊不能平靜,恨道:「李知遠和姐夫這兩個王八蛋,為什麼要瞞著我們!我真想去找他們算帳。」
「瞞一天你過一天快活日子,不好嗎?」瑤華把筆放下來,「你別使性子胡鬧。我也不只一次想去找你姐夫,可是不說公婆,我們家爹娘都是瞞著的,我一跑全曉得了,老的們還要不要活?小的們讓誰管?」
英華低頭,輕聲道:「我曉得的,我只是說說。」
瑤華嘆息,許久才道:「難過了來姐姐這裡,姐姐陪你哭一哭。回家把什麼都揣心裡去。」
英華輕輕點頭,回家言笑如常。早上她照舊抱著孩子給公婆請安,小青陽坐車送她去柳家帳房看帳,傍晚再去接她和小侄兒來家。只是隔幾日她就去尋瑤華說說話,去一個時辰半個時辰即回。休說公婆,便是如今和英華最近的小青陽,都沒看出來英華有什麼不對的地方。
殘冬才過,新春又來,太子趙恆奉著皇后李氏和太妃杜氏搬到新京城來,皇帝搬家百官跟從,清涼山下的熱鬧沖淡了打仗的陰影,老百姓們熱熱鬧鬧看皇帝搬家,商人們熱熱鬧鬧在新京城搶地盤。柳家一腳一個腳印,收銀子出圖紙蓋房子。那兩家自從趙恆當了太子之後,蓋好房子就喊富春的鄉親來拿鑰匙,極是老實。
auzw.com 官家下詔,新京城取名臨安,新鎮賜名平安鎮。大家都以為五柳鎮也會換個帶安字的名字,卻不料五柳鎮還是五柳鎮。
王二哥揀了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回三省草堂。他不是一個人回來的,背上背著一個女兒,懷裡還摟著一個小兒子,翻牆進了他爹的那院,站在堂屋裡喊爹娘,說:「我給二老添了兩孫子。你們要想有孫女孫子,就得認孩子媽,要不認,我走了就不回來了。」
王翰林披衣出來,看到王二郎就怒喝:「你幹什麼去了?」小老頭教書練的嗓門大,登時把王耀宗懷裡那個小的嚇醒了,小的大哭,又把王耀宗背後那個大的嚇壞了,大的也哭。柳三娘舉著一個燭台出來,忙忙的把燭台擱桌上,就去接王耀宗懷裡那個孩子。小孫子到了祖母懷裡,顛兩下就睡著了。柳三娘也不多話,朝王翰林懷裡一揣,就幫著王耀宗解背帶,把大的那個抱懷裡接著哄。大的認生,哭著喊:「娘,我要娘。」
柳三娘親親熱熱摟著孫女兒,看孩子眉眼極是標緻,生得和梨蕊有j□j分相似,心裡就有數了。孩子都生了,又是兒子真心喜歡的,攔他做什麼?她就把嘴閉的緊緊的,什麼也不說。
王翰林摟著小小軟軟的肉糰子,眯著眼琢磨這個小的有幾個月大,老臉哪似方才板成一塊,盯著小孫子要多溫柔又多溫柔,還怕孫子在他懷裡不舒服,極是笨拙的悠一悠。
王二郎看他爹這樣,就說:「喜歡吧?梨蕊生的,這個兒媳婦你認不認?」
王翰林瞪他,要發作又怕嚇著孩子,低頭看看懷裡這個,心都化掉了,輕聲道:「打你一頓再認。」
「隨便打。只要你認兒媳婦就成,她肚子里還揣著一個哪。」王二哥高興了,轉過臉跟柳三娘說:「孩子娘在牆外頭馬車裡,我把兩小的送回去,明天正經帶她們娘幾回來。對了,還有我岳父。他老人姓江,我媳婦姓江啊,叫江七娘。上家譜別給我寫錯了。」
王翰林狠狠瞪二兒子,喝道:「半夜你們能上哪裡去?叫你娘使個人帶你們去你家。你妹子給你收拾了個住處,樣樣都是妥當的。使女都是你妹子挑的,你們那邊住去。」
柳三娘摟著小孫女親親熱熱哄著她,老兩口親自把兒子送到後門,柳三娘使個心腹把他們帶山上別墅去了。第二日王耀宗帶著岳父和妻子兒女,大大方方回來見爹娘,江親家年紀頗老,說一句咳幾聲,補完了婚書還歇了半日。江氏羞答答抱著肚子見過公婆,柳三娘沒說話,讓人送江親家和她回山上別墅去了。
王翰林雖然極不滿意兒子沒有結到門當戶對的好親。可是兒子這招太損了,孫子孫女給他帶來兩個半,他也只有認帳。第二日親自帶著二兒子和婚書去王家祠堂給兒媳婦和孫子上家譜。別人不論,英華極是快活,第二日備了禮物,帶著兒子去見二嫂,和二嫂說了一天的體己話,天黑都不捨得回家。還是王二哥到家,怕自己媳婦累著了,拼著挨打把妹子和小外甥提出門,送她們回家。
柳五姨從杭州搬到五柳鎮的別墅里住著,老太妃再三的使人來接她去說話,她都不搭理。沒奈何,太子陪著老太妃來見她。柳五姨也只讓太妃進內宅,太子殿下連二門的邊都沒有挨著。太子碰壁碰的莫名其妙,摸著生疼的鼻子掉頭去老師家說話。恰好那日英華在娘家,牽著一歲多點的孩兒在園中學走路,孩子一步一步朝前挪,英華低著頭只顧逗孩子說話,冷不防孩子撞到一對大腿,英華滿面笑容抬頭,正好對上趙恆的臉。
趙恆看看英華,朝孩子伸手,輕聲道:「來,舅舅抱一抱。」
孩子看看趙恆,扭身鑽到娘的懷裡。英華把孩子抱起來,退後一步行了個禮,喊:「太子殿下。」
趙恆被英華這聲太子殿下喊的,立刻就把從小受欺負的那副委曲表情擺出來。英華到底不忍心冷待他到底,又舉著孩子教他認人,說:「這是太子舅舅,你喊太子舅舅。」
孩子努力半天,也沒喊成舅舅,倒是叭搭了兩下嘴,像是喊了兩聲大大似的。富春鄉下,喊爹就是喊大大的。趙恆高興的別過臉偷笑,道:「不做舅舅,認我做爹也成的。」
英華呸他,道:「休想。」
趙恆把孩子搶過去摟在懷裡,在孩子臉蛋上用力親了一口,笑道:「太子妃一直不曾生養,英華妹妹,你借一個孩兒與我好不好?」
「想都別想。」英華又呸他。趙恆舉著孩子就逃,逗英華來追。英華鎮定的站在道上,涼涼的說:「把你外甥再舉高點。」
趙恆真箇把孩子舉高些逗他耍子。孩子面對著趙恆,天氣暖和穿的原是開襠褲,不防一陣和風吹過,小丁丁就露出來,灑了太子舅舅胸口一大泡童子尿。趙恆立刻就僵住了,扭頭看英華,愣愣的問:「他為什麼尿我身上?」
英華把孩子接回來,瞅一瞅太子身上大灘水印,道:「我們家人身上他都尿過。」
這是把趙恆算自己家人了,趙恆立刻又快活起來,撣一撣袍子挺直胸,問:「我外甥大名叫什麼,說來我聽聽。」
「爺爺給他取了個小名叫平夏。」英華停頓了一下,才道:「說大名等他爹來家再取。」
趙恆琢磨許久,笑道:「這麼說,你們家二郎三郎要叫平金平詔呀。這麼好的名兒,怎麼就讓你佔了去?該我給我兒子取的。」
「你今日取,明日金國南詔就要跟你打仗了。這樣的好名字,還是留與你外甥用吧。」英華嘲笑他。
「就留與我外甥們用!」趙恆伸手指頭小心翼翼戳平夏的肉臉,低聲道:「瞞著妹妹是我們不對。之前一直是我在西夏。只是京城突然出了事,我要回京城,西夏那邊的事,唯有姐夫和妹夫可以託付。後來鬧到要打仗,是我對不住你。」
英華輕輕搖頭,笑道:「你有事,我們不幫你誰幫你?」
「是啊,你們不幫我,誰幫我。」趙恆輕輕重複了一聲,來時的悶氣一掃而空,笑道:「老太妃去瞧五姨,路上老太妃還掂記著你呢,我帶你們去給她老人家瞧瞧去。」
拿英華做幌子,柳五姨才肯見趙恆一面,見了面也不搭理太子,只顧把英華的孩子抱在懷裡逗哄,教孩子喊老太妃老太太。老太妃笑眯眯誇孩子養的好,問得小名叫平夏,甚是快活,解下自家身上掛的一塊玉牌與孩子,笑道:「叫我老太太呢,這個玉牌是我這幾年常帶的,與平夏帶著玩罷。」英華謝過,把玉牌用手帕包起來揣起。
趙恆就湊上去,指著自己胸口的一團水漬說:「奶奶,你看,平夏在我身上尿的!」
老太妃笑眯眯湊到孫子胸口聞了聞,道:「好啊,這是你媳婦有孕之兆呀。」
柳五姨好容易才露個笑臉給趙恆,問他:「成親也有一年了吧?你的妻妾們可與你添孩兒了?」
趙恆搖搖頭,道:「不曾。潘氏身體不大好。」
「你既然曉得她身體不大好,休要惹她生氣。」柳五姨啐他,「你的姬妾也不少,別看著平夏眼熱,也生一個孩兒給你祖母解解悶。」
「哎,回去就生,明天就給五姨抱來。」趙恆又扭頭看英華,「生了女兒給平夏做兒媳婦,要不要?」
「長得丑的我不要。」英華把孩子抱回去,笑道:「我們不娶醜媳婦兒。」
「哎,就你們家李知遠那張像,他兒子也俊不了。」趙恆跳腳,「我生的多好看,我的妻妾,個頂個的漂亮,能養出醜姑娘?你們家平夏要長的丑,我還不要他做女婿呢。」
這兩孩子又跟小時候似的鬥嘴,老太妃笑的嘴都合不攏。五姨瞧著他們兩個,滿意的嘆口氣,道:「恆兒,給你爹寫信,馬上把我兩個外甥女婿給我弄回來。不然以後你別想進這個門!」
老太妃忙忙的就催:「小英華,拿套筆墨來。恆兒,你快給官家寫信,叫他把那兩個女婿弄回來,還有,把他自己也給我弄回來。就說我說的,他要是不回來陪我過端午節,我就……我就……上他丈母娘家哭去。」
「奶奶,端午節已經過了,春節成不成?」趙恆對老太妃非常有耐心,好聲好氣勸說:「還有,我舅舅和外祖母還沒有搬來臨安。要不然,咱們去皇城門口哭去?說你兒子不來家陪你過節?」
「皇城門口,不大好吧。」老太妃看向柳五姨:「會不會丟官家的臉?」
「不會。」柳五姨捂著胸口樂道:「官家回來了,大臣們都能回來過節了,文武百官只有感謝你的。」
「那好,就這樣寫。官家從小老實,不禁嚇,一嚇他就聽話了。就說我說的,叫官家帶大臣們回來過春節。打完了西夏還有後金,收拾完了後金還有南詔,做兒子的陪老太太過個節,吃個飯再回去打仗,天經地義!」老太妃很是得意的指使孫子去寫撒潑信。「再寫上,我就在你五姨這裡長住,等他來接。他不來我就去皇城門口哭去。」
可想而知,官家收到這封家書何等為難,憋的足足兩宿沒睡好覺,把楊元帥喊來,與他看家書,問他:「春節能回家嗎?」
「不打後金?」楊元帥盼打仗盼多少年了,不捨得。
「過完節再打。」官家指著家書上的指示給元帥看。
「那南詔呢?」楊元帥眼尖,瞄到了南詔兩個字,覺得可以確定一下,打完南詔他解甲歸田正好嘛。
「打完後金,接著回家過節,掙錢,再打南詔。」官家美滋滋摸鬍子,「順便把交趾什麼的一塊摟了。」
八月,西夏大敗,九月,西夏國主獻玉璽。十月,官家凱旋歸國,分西夏為六州。十一月底,官家帶著十幾騎先行,風塵僕僕奔回臨安,都沒直接回皇城,直接就上柳五娘家接老太妃去了。
李知遠和梅四郎兩個被官家提著,一路飛載,到了柳五姨家門口,官家踹他們一人一腳,道:「你們也回去跟你們的媳婦團聚去。」
官家這等不拿他們當外人,梅四郎都驚呆了。李知遠心裡有數,拉著姐夫出來,看柳五姨院子里有幾匹備好鞍的馬,直接就衝過去了。那幾個僕人中有一位認得李知遠,立刻就把韁繩交出來,一邊扶他們上馬,一邊就狗腿的叫開門。梅四郎上了馬又下來,道:「我家不就在隔壁嘛,我走回去就是。」
李知遠跟受了驚的兔子似的躥出去,頭也不回的奔鎮上去了。走到路口,一邊是通向柳家的大道,一邊是通向李家的大道,李知遠都不帶猶豫的,直接就拐向柳家。
英華看完了帳,正逗平夏吃果子,突然外頭一陣吵嚷,小海棠出去馬上回頭,喊:「二小姐,二姑爺回來了!」
李知遠帶著一身的汗氣奔進帳房,邁過門檻止步,理理帽子和衣裳,微笑道:「夫人,我回來了。回來的有些匆忙,沒給你捎點什麼。」
英華看著他笑,眼睛亮晶晶的,指著他教兒子,:「這是你爹,喊爹。」
平夏清脆的喊了一聲爹。李知遠大樂,把兒子抱起來,道:「真沉。」把兒子拋起來耍。平安被逗得咯咯笑。英華抱著胳膊笑道:「餓不餓?」
「餓,有紅燒肉來一碗。」李知遠一本正經。
英華扭過頭微笑。只有平夏拍手,歡呼:「吃紅燒肉,吃紅燒肉,爹爹愛吃紅燒肉。」
作者有話要說::)撒花。本來想分兩章的,後來想想,不分啦。
新書準備中,我再改一改開頭。